当最后一颗“黑羽”战士的棺椁，在矿区深处炸成一团绚烂而又致命的蓝色火球时，战争，或者说，单方面的屠杀，便结束了。

幸存者们蜷缩在被炸塌的B-12号矿洞深处，这里是他们用同伴的生命和最后的炸药，换来的、暂时的、如同坟墓般安宁的避难所。

空气中，弥漫着一股令人作呕的、混杂着臭氧、烧焦的血肉以及致幻剂残留的甜腥味道。

郑爽靠在一块从洞顶坠落的、巨大的岩石上，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。

他的衣服，早已在战斗中化为碎片，沾满了黑色的血迹和灰白色的岩屑。

他看着洞穴里，那些蜷缩在阴影中的、劫后余生的同伴。

他们像一群被暴雨打湿了翅膀的、惊恐的雏鸟。

许多人还沉浸在“帝国摇篮曲”制造的幻觉余韵之中，瞳孔里，还残留着一丝诡异的、未曾褪尽的紫色。他们动作机械，眼神空洞，抱着自己的膝盖，无意识地、轻轻地摇晃着身体，嘴里，还在哼着那段死亡的、来自帝国的旋律。

巴德，这位坚强的老矿工，此刻也只是呆呆地坐着，一遍又一遍地，用自己那破烂的衣袖，擦拭着怀里那个冰冷的骨灰罐，仿佛那是这个世界上，唯一还值得他留恋的东西。

瘸腿汤姆，则在默默地、用他那只灵巧的机械义肢，为伤者处理着伤口。但他那张总是充满了乐观与坚毅的脸上，此刻，也只剩下了浓得化不开的、麻木的绝望。

希望，连同那些被反物质湮灭的、活生生的生命一起，被彻底气化了。

“还……还活着的，有多少？”郑爽的声音，沙哑得如同被砂纸打磨过。

巴德没有抬头，只是喃喃地说道：“还能动的，大概有二十来个吧。汤姆他……他为了掩护我们，把那门电磁炮过载引爆了，自己的一条腿……也没了。”

郑爽的心，猛地一沉。

他知道，现在不是悲伤的时候。但他更知道，纯粹的精神鼓舞，在绝对的、无法逾越的实力差距面前，是多么的苍白无力。

“我们……我们得找到反击的办法。”他的话，连自己听起来，都觉得有些虚弱。

“反击？”一个年轻矿工，突然，神经质地笑了起来，“用什么反击？用我们的牙齿吗？去咬穿雷诺那艘星舰的装甲吗？哈哈……我们都得死！都得死！”

“闭嘴！”巴德猛地站起身，用那双布满了血丝的眼睛，狠狠地瞪着他，“只要战神还在！我们就还有希望！”

所有人的目光，瞬间，都聚焦在了郑爽的身上。那二十几道目光，充满了最后的、也是唯一的、沉重得几乎能将人压垮的期盼。

“郑老大，”瘸腿汤姆拖着残破的身体，挪了过来，他的声音，充满了疲惫，“我记得……在最底层的废弃机库里，好像……好像还有一台报废的、帝国军用的采矿机甲。是十几年前淘汰下来的‘破坏神’三型。如果我们……如果我们能想办法修好它……”

“机甲？”郑爽的眼中，重新燃起了一丝光亮。

……

废旧机甲前，郑爽的第十三次尝试，以一场绚烂而又惨烈的、独属于他自己的血肉烟花，宣告终结。

“轰——！！！”

二十倍力量加持下的拳头，在击中那扇由“碳炔合金”打造的、厚达半米的驾驶舱闸门的瞬间！

他的桡骨，率先，发出了不堪重负的、清脆的悲鸣，然后，在一瞬间，爆裂！锋利的、森白的骨刺，穿透了他那坚韧的小臂皮肤，倒着，扎进了自己的掌心！

动脉血，如同高压水枪般，喷涌而出，在那滚烫的合金闸门上，瞬间被汽化，腾起了一片带着浓郁铁锈味的、妖异的红雾！

“操！”

郑爽猛地后退，他吐出半颗被那股恐怖的反作用力，活活震碎的臼齿。他看着自己那如同烂肉般、正在疯狂愈合、却又在愈合的瞬间再次崩裂的右臂，第一次，感受到了，一种名为“极限”的、冰冷的绝望。

“没用的，郑老大。”

瘸腿汤姆将一张刚刚扫描出的、郑爽的骨骼X光片，贴在了旁边那座已经停止工作的、冰冷的反应堆外壳上。那张影像上，郑爽全身的骨骼，都密密麻麻地，布满了如同蛛网般的、细微的裂纹。

“我不知道，您为什么能用如此……如此孱弱的肉体，去支撑那种神明般的力量。但是，数据，是不会骗人的。”

他指着岩壁上，那些由他用碳棒写下的、复杂的计算公式。

“您的骨密度，只有2.7克每立方厘米。而帝国这台‘破坏神’机甲的舱门，用的是密度高达12.8克每立方厘米的、军用级的碳炔合金。根据最基础的牛顿第二定律，您现在的肌肉和骨骼质量，所能承受的加速度，存在一个无法逾越的阈值。”

“简单来说，”汤姆的声音，充满了苦涩，“您，就像是在用一根粉笔，去雕刻一枚核弹头。不等您把作品完成，不等您的拳头砸中目标，您自己的身体，就会先一步，从内部，彻底地、不可逆地，碎裂、崩溃。”

“除非……除非，您能找到办法，提升您自己肉体的强度。否则，十倍，就是您能动用的、极限的力量了。”

就在这时，郑爽突然，感觉到了一阵天旋地转的眩晕。他的视线，开始变得模糊，耳边，响起了一阵刺耳的、如同有数万只蝉在同时鸣叫的蜂鸣声。

“不对劲……”他喃喃自语。

是力量使用过度的后遗症吗？还是……

他的念头，还未转完。

一团冰冷的、柔软的、橙色的胶质生物，便毫无征兆地，缠了上来。

是海星。

这个小家伙，突然，爆发出了一阵无比刺目的、幽蓝色的光芒！它那布满了神经突起的、湿滑的吸盘，死死地，贴住了郑爽的脸颊，它分泌出的、那些滚烫的黏液，滴进了他因为剧烈喘息而微微张开的嘴里——

那一瞬间，郑爽感觉自己，仿佛吞下了一口液态的、正在熊熊燃烧的极光！

又仿佛，是吞下了一整片，正在走向死亡与终结的、冰冷的星空！

一股难以言喻的、混杂着极致的灼烧感与绝对的冰冷的、矛盾的能量，从他的喉管，轰然炸开！瞬间，席卷了他的四肢百骸！

“你他妈……”

他下意识地，伸出手，掐住了海星那布满了神经突起的、柔软的肉冠，却惊恐地发现，自己的指甲，竟然，在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，晶体化！

黏液，顺着他的食道，逆流而上，涌进了他的鼻腔，冲向了他的大脑！

他的视网膜上，炸开了无数星辰诞生、星云汇聚、星系碰撞的、恢弘而又壮丽的画面！

“他的血管！老天爷啊！他的血管在发光！”巴德那充满了惊恐的呼喊声，从一个无比遥远的地方，传了过来。

瘸腿汤姆那只冰冷的机械义肢，发出了“咔嗒咔嗒”的、剧烈摩擦的声响。他惊恐地，看着郑爽的皮下，正缓缓地，浮现出一片片如同银河般的、神秘的纹路——那些荧光蓝色的、充满了生命能量的脉络，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，疯狂地，侵蚀、吞噬着他那属于人类的、正常的组织！

海星，突然，发出了一声不属于任何已知生物的、充满了悲怆与决绝的哀鸣！

它猛地，撕裂了自己三分之一的触须！

伤口处，喷溅出的、那些如同黄金般璀璨的血液，与它那珍珠色的黏液，混合在了一起，化作一团沸腾的、滚烫的浆液，散发着如同超新星爆发般的、恐怖的辐射热！

“喝……下……去……”

一个不属于任何语言的、陌生的、却又无比熟悉的声音，如同暮鼓晨钟，直接，叩击在了郑爽的、早已混乱不堪的脑干之上！

他知道，这是海星的声音。

他“看”见了。

他看见了，海星那颗早已破碎的、美丽的、蔚蓝色的母星的记忆：

帝国的、如同神明般巨大的战争巨像，用一颗地爆天星，将那片哺育了它们整个文明的、伟大的、温暖的海洋，彻底蒸干！

无数橙色的、小小的身影，在干涸的、龟裂的、滚烫的海床上，痛苦地挣扎，最终，化为了一捧捧充满了盐分的、白色的齑粉。

那片由黏液组成的、悲伤的星图，在他的脑海之中，缓缓展开，精准地，标注出了七处，代表着宇宙中最本源力量的神经节点——而那七个节点的位置，正是郑爽此刻，全身剧痛的、最主要的来源！

“不……不要！”

当第三次，那滚烫的、充满了毁灭与新生气息的浆液，被强制灌入他的喉咙时，郑-爽的肋骨，再也承受不住那股狂暴的能量，猛地，刺穿了他的胸腔！

他在那极致的痛苦之中，终于，看清了那些黏液的本质：

那，根本不是什么黏液！

那，是高度压缩的、如同液体般流淌的、属于海星这个古老文明的……灵能基因链！

每一个，微小的、如同尘埃般的分子之中，都详细地，记载着海星文明，那长达十万年的、充满了苦难与辉煌的、悲壮的进化史！

“神！这是神降世！”某个年轻的矿工，尖叫着，跪在地上。

巴德哆嗦着，捧起了自己怀里那个冰冷的骨灰罐，用他妻子那根早已碳化的、小小的指骨，在那滩还在微微发光的黏液之上，一遍又一遍地，刻写着他早已记不清内容的、《金刚经》的经文。

郑爽的指甲，在剧烈的挣扎之中，一片片地，剥落了下来。

而在那早已晶体化的、血肉模糊的甲床里，竟然，缓缓地，伸出了一根根半透明的、如同光纤般的、崭新的神经突触！

这些活体的信息导线，如同拥有自己的生命一般，自动地，接入了海星那还在微微颤动的触须之中，将更多、更古老的、充满了禁忌的知识与力量，如同高压水泵般，疯狂地，泵入了他那即将崩溃的大脑！

他听见了。

他听见了，七百光年之外，某个与海星同源的、美丽的海洋星球，在被帝国的舰队，进行“净化”时，所发出的、最后的、充满了悲伤的哀嚎。

他感知到了。

他感知到了，海星一族的、最后一位王族，在被帝国最顶尖的科学家，进行活体解剖时，其神经元，所发出的、最后的、微弱的脉冲——

那不是痛苦。

那是一种，超越了所有碳基生命理解范畴的、宇宙级的……悲怆。

郑爽的耳膜，渗出了一滴滴金色的、如同融化了的黄金般的血液。

那是属于海星这个古老种族的、最纯粹的、用来承载遗传信息的核心素。

剧烈的、无法用任何语言来形容的痛苦，让郑爽的意识，彻底失控了。他无意识地，开始破坏着身边的一切。

当他徒手，撕开了第四道、由超合金打造的、厚重的闸门时，那些飞溅的、滚烫的金属碎片，竟然，在半空之中，诡异地，凝结成了一颗颗闪烁着幽蓝色光芒的、完美的十二面体结晶——

这是强大的灵能场，开始扭曲现实物理法则的、最直接的征兆！

郑爽的脊椎，正在一节一节地，向外突起，缓缓地，形成了一种，与海星的触须，其内部构造，完全相同的、神秘的环状结构。

他那属于人类的牙齿，正在不断地脱落，取而代-之的，是一颗颗珍珠色的、更加锋利、也更加坚固的、崭新的尖牙。

而最可怕的，是他的眼睛——

他那黑色的虹膜，正在分裂，重组，最终，变成了一对，由无数个微小的六边形晶状体，所构成的、完美的……复眼矩阵！

每一个，微小的晶状体之中，都清晰地，映照着一片，不同的、深邃的、充满了未知的星空象限！

“还……还不够……”

郑爽的脑海之中，海星那已经濒临死亡的、虚弱的声音，再次响起。

它那剩下的、最后几根触须，突然，猛地，插入了旁边那台废弃的采矿机甲的、冰冷的反应堆之中！

疯狂地，汲取着其中，那些残余的、狂暴的辐射能，将其，转化成了一团翡翠色的、高密度的、悬浮在半空之中的、致命的……毒药。

郑爽，在那股源自于基因最深处的、对于高等能量的、疯狂的饥渴的驱使之下，如同飞蛾扑火一般，扑向了那团，悬浮在半空中的、美丽的、绿色的毒药。

然而，就在他即将触及那团毒药的前一刻。

尚存一丝理智的郑爽赶紧趁这个机会，疯狂地反复搜索自身正在增长的数据。

过量的灵能似乎激发了他的大脑，让他搜索的效率奇高无比，郑爽快速确定了几个关键数值。

每当他饮下一口黏液，这些数值就会上涨一些。

最终，他确定了两个完全符合的数值——这两个数值也确定了灵能的本质，虽然没有确切的证据，但是凭借经验，他猜测这两个数值一模一样的数值，一个为灵能的上限，另外一个则为当前剩余灵能。

随着他将这两个数值同时提升10倍，一阵强烈的矿洞震动贯穿整个空间，同时，强烈的未知饥渴也戛然而止，随之而来的是一股莫名的饱足感。

一阵无名的领悟从郑爽心头涌起：

心胜于物，超凡入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