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陈玉生稳坐客厅中央,看着赵晓梅一件接一件地试着新衣服。
“玉生哥,你看这件咋样?”
他心不在焉地点点头,思绪却飞远了。
他想起宋芳华小时候,总爱穿一身漂亮的小裙子。
寸步不离地跟在他身后,奶声奶气地说要穿上最美的嫁衣,嫁给他。
那时候,他好像也没这么烦她。
到底是从啥时候开始变了呢?
可能是从他得到宋父的赏识,做了知情开始的吧。
每次别人提起宋厂长对他多照顾,他对宋芳华就更反感。
那些恩情就像是无形的绳索,而宋芳华,就是这绳索上最显眼的一个扣。
他突然想去看看宋宋芳华。
陈玉生站起身:“我去看看芳华,她早饭还没吃呢。”
赵晓梅一把拽住他的袖子。
“她这是跟你使小性子呢,别搭理她。你放心,阿姨肯定饿不着她,早把饭备好了。”
陈玉生又坐下了。
也是,那个娇滴滴的大小姐,是该给她点颜色看看。
正逢隔壁村遭遇大水,陈玉生和赵晓梅前往支援。
没有宋芳华在,俩人腻歪得不行。
一切都如他所愿。
只是,每次不经意间翻看手机,总看不到宋芳华发来一条消息。
陈玉生眉头一皱,心里有点烦躁。
半夜,他梦见小时候,宋芳华像个小燕子一样扑进他怀里,软软地喊着“哥哥”。
他笑着伸手去抱。
猛地醒了,才发现是一场梦。
半个月后,他们回到家,却没看见宋芳华。
“我们回来了,她都不出来接一下,真没礼貌。”
赵晓梅又在数落宋芳华对她不尊重。
这是头一回,陈玉生没接赵晓梅的话茬。
他心不在焉地应付两句,就直接去敲宋芳华的房门。
“玉生哥!”
赵晓梅在身后喊他,没喊住,脸色一下子变得很难看。
屋里冷冷清清的,一个人也没有。
他一把拉开衣柜,里面空荡荡的。
陈玉生赶紧跑到大队办公室,去拨通号码。
接通后,电话那头出现宋芳华的声音:“喂?”
“芳华,是我……”
陈玉生孩没说完,那边却挂断了。
陈玉生心里咯噔一下。
他想去找宋父问一下宋芳华离开的原因。
赵晓梅从身后紧紧抱住他。
“她肯定是生咱们的气了。”
“赵晓梅平时就仗势欺人,现在肯定是等着你低声下气去哄她呢。”
陈玉生眉头紧锁。
“可是……”
“你之前太纵容她了,才让她如此任性。别担心,过不了多久,她自己就熬不住了。”
陈玉生心里一震,隐隐有些不安。
可仔细想想,又觉得这话也有道理。
这些年,宋芳华总是追着他跑,从来不用他费心去哄。
就算再生气,最后还是会回来的,她舍不得他。
我坐在船舱里,望着窗外。
入眼全是绿油油的树和连绵不断的山。
这种感觉,真是从来没有过的舒坦,就像挣脱了笼子的鸟,终于能自由飞翔了。
只是身边多了一个意料之外的人。
我转头看向旁边坐着的男人。
他是我们县城最年轻的工程师,前年在市里的工程师比赛拿了第一,今年更是进到大厂里当高级工程师。
名副其实的技术人才,周建国。
想起当初在县里的联欢会上,我爸神神秘秘地把他推到我身边。
还朝我挤眉弄眼。
“闺女,这可是爸亲自给你把关的,绝对的好对象。”
确实挺好。
有知识有技术,长得也好。
我甚至觉得自己有点变心了。
这几个月,我竟然一次都没想过陈玉生。
“不好意思啊,是我爸非要你陪着我,你不用耽误正事。”
我在城中心的小吃街,吃着冰棍,装作不在意地问他。
“难不成,陪着我就是我爸给你安排的工作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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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摇了摇头,笑着问:“真不记得我是谁了?”
我愣住了。
他拿过一条手帕,轻轻擦掉我嘴边的水渍,我的脸“唰”地一下就红了。
周建国心里偷着乐。
“看来是我自作多情了。本来在家待着,听我爸和叔叔聊天,说你要出去玩,我就把原来的计划推了,死皮赖脸地跟着来了。”
我挺惊讶,听他这意思,跟我家还挺熟,可我怎么一点儿印象都没有?
“看来你是真把我给忘了。”
他看起来有点失落。
我心里过意不去,正想说点什么安慰他。
他却伸出左手,无名指上一道浅浅的疤,一下子就让我看愣住了。
我盯着看了好一会儿,以前的事儿像放电影一样在脑子里过了一遍。
“难道你是……”
周建国摸了摸我的头。
“小傻瓜,总算想起来了?”
周建国,那可是跟我家有世交的。
从小就喜欢跟在我屁股后面。
记得有一年元宵节看花灯,我看得太入迷,手里的花灯差点扔出去,周建国一把抢了过去。
结果花灯在他手里炸了,血流的到处都是。
那时我吓坏了,哭得稀里哗啦,他反倒还安慰我。
从那以后,周建国的左手无名指上就留下了这道疤。
他还开玩笑说,这是我送他的定情信物。
后来,周父周母因为工作调动,全家搬到了市里。
一开始,我们还写信,可自从陈玉生出现在我的生活里,我就把周建国给忘到九霄云外去了。
“我一直给你写信,你为什么后来都不回,甚至都没拆开看过?”
周建国的声音里带着点小委屈。
我不想让他知道我和陈玉生那些乱七八糟的事,只好打哈哈。
“不好意思啊……这些年你过得怎么样?肯定特别好吧?”
为了掩饰尴尬,我笑得像个二傻子。
“不用道歉,你忙,没时间回信也没关系,我会自己走到你身边的。”
周建国看着我,眼神特别温柔。
“小时候你不是开玩笑说,将来对象必须是个工程师?”
他眨了眨眼。
“我做到了。”
我心里咯噔一下。
儿时的玩笑话,他竟然还记得。
突然,眼前一黑。
一个身影挡住了我的视线。
陈玉生眼睛红红的,伸手就要抱我。
“小华,我可算找到你了!”
“啪!”
周建国一把打开陈玉生的手,把我护在身后。
“别碰她。”
陈玉生这才注意到周建国。
陈玉生都是在乡下,一时半会儿估计也认不出他是谁。
“赶紧让开,不知道我是谁吗?”
我可不想在大街上被人围观,压低声音问他。
“你到底想干嘛?”
“我想你,小华,你为什么让我找不到你?”
我觉得他这话说的真可笑。
“你不去管你媳妇,缠着我干什么?”
“我已经跟那个毒妇离婚了!”
陈玉生一脸怒气。
原来我和周建国出去玩以后,我爸就派人去查我在乡下的事儿。
梁婶把一切都告诉了他。
我爸没想到我竟然被陈玉生欺负成这样。
气得他立马把陈玉生所有的资助都给停了,又让人偷偷去查赵晓梅。
陈玉生写信问我爸为什么要暂停对他的资助,我爸把他骂了个狗血淋头。
“竟然养出个欺负我闺女的白眼狼!”
同时,我爸还给他寄了一封信。
信里是赵晓梅故意弄坏我簪子的证据,还有她买迷药的证据。
原来那天给他下药的人,就是赵晓梅。
怪不得她当时来得那么巧。
不仅如此,赵晓梅其实早就结过一次婚。
只因为她在娘家的时候,太不检点,流过三次产,现在已经很难怀孕了。
所以前夫以骗婚为由,把她告上法庭,判了离婚。
赵晓梅在老家被人指指点点,没脸待下去。
这才找到陈玉生这个老相好,想让他当个接盘侠。
陈玉生当时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。
他拿着这些证据去找赵晓梅对质,却看见赵晓梅正在谷堆后面,跟一个男人在鬼混,场面简直没法看。
陈玉生气得火冒三丈,当场把赵晓梅按在地上一顿打。
手边有什么就用什么砸。
因为他下手太狠,被直接关了半年,等着开庭审理。
现在他能出来,是因为赵晓梅骗他在先,法官看他还要考大学,就放了他。
“要不是被这事耽误了,我早就来找你了。”
陈玉生声音都哑了。
“这段时间,我才明白自己真正喜欢的人是谁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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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凝望着我,眸中仿佛闪烁着璀璨星光。
我没说话,他便喃喃自语:“我喜欢你,从小到大,一直没变过。小华,你心里也是有我的,对吧?”
他眼中满是期待,微微张开双臂,好像在等我扑进他怀里。
可我却猛地想起上辈子,他开车从我身上碾过去的剧痛,那感觉仿佛还在。
我不由自主地捂住胸口,那种撕心裂肺的疼,怎么也忘不掉。
“不,我早就不喜欢你了。”
我甩开袖子想走,他却一个箭步冲上来,一把抓住我的手腕。
“小华,别闹别扭了,跟我回家。”
我皱起眉头,使劲儿想挣脱。
“你给我放开!”
他眼眶都红了,像只被抛弃的小狗。
“你还在怪我,是不是?我给你赔不是,都是我的错。以前是我糊涂,以后,我眼里只有你一个人。”
“小华,没你,我活着都没意思。求你,别离开我。”
我心里有点害怕。
周建国把他的手指一根根掰开。
“她都说清楚了,你听不懂人话吗?”
陈玉生吃痛松手,狠狠地瞪着周建国。
“你算哪根葱,凭啥管我们俩的事?”
周建国冷声说:“我是芳华的未婚夫。”
周围瞬间安静下来。
陈玉生猛地皱起眉头,看向我。
“小华,你就算想气我,也不能找这种人啊。”
他上下打量着周建国。
陈玉生瞥了眼周建国,冷笑一声:“看着人模狗样的,在哪家夜总会跳舞?这种小白脸,不过是贪图你的钱财。今天对你甜言蜜语,明天说不定就爬上哪个富婆的床了。”
我脸色一下子冷了下来。
“你说话给我放尊重点!”
周建国不生气,反而笑出了声。
他慢慢摘下遮阳帽。
陈玉生脸色一僵。
做梦都想考上工程师的他,不可能不认识周建国。
周建国是我们市出了的名、上过报纸的高级工程师。
陈玉生脸色煞白,刚要开口,人群却像潮水一样涌过来,把他挤得一个趔趄。
“啊!是周建国!”
“建国同志,我崇拜你好久了,能不能给我签个名?”
“建国同志,能不能跟我一起合个影?”
陈玉生差点被人推倒,狼狈不堪。
我也被人群挤得东倒西歪。
就在这时,一只强有力的胳膊搂住我的腰,把我护进怀里。
周遭的喧嚣,仿佛都消失了。
“今天是我跟我家属出来玩,不方便一个个签名合影,但可以跟大家说句话。”
周建国大声说道。
这话一出,更是惊呆了众人。
从头到尾,我脸颊通红,像火烧云一样。
直到人群簇拥着我们上了公交车。
陈玉生始终没能挤进来,反而被推了好几次。
我从没见过他那么落魄的样子。
就算是当初穷得叮当响,靠人接济的时候,他也是一副傲骨铮铮的样子。
上车后,我低着头,手指头绞在一起,不敢抬头看周建国。
“你这么说,不怕大家伙儿不喜欢你?再说,谁是你家属……”
周建国握住我交缠的双手。
“我尊重大家伙儿,但我更在乎你。”
“再说,我学技术工程就是为了你。我希望所有人都知道我们俩是天生一对。”
他从兜里掏出一个精致的绒面盒子。
盒子里,一支发卡静静地躺在那里,像极了我母亲留给我的那支。
肯定是他知道娘给我的发卡摔碎了,特意找人做的,真是有心了。
“小华,你愿意嫁给我吗?”
我本以为我会犹豫,但我没有。
我心里清楚得很,我愿意跟眼前这个人过一辈子。
“我愿意。”
他愣了一下。
然后高兴得不得了,发卡差点没拿稳,别了好几次才别进我的头发里。
“这句话,这个场景,我已经在心里想了快二十年了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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次日,周父他爸亲自上门提亲。
“早就该把这事儿定下来,亲家,咱一起商量商量婚礼咋办。”
消息一出,全县城都炸开了锅。
大家伙儿议论纷纷,这消息传得,比那顺风耳都快。
我在供销社旁边的茶馆喝茶,一边听着别人聊我的婚事,正起劲儿呢。
突然,身后有人叫我。
“芳华……”
是陈玉生,那声音闷闷的,透着一股子不甘心。
“你是不是为了气我,才跟他结婚的?你不是真心的,对吧?”
“你想太多了。”
我语气淡淡的,但每个字都像钉子一样扎人。
“我不爱你了,从知道你心里惦记着赵晓梅那天起,我就不爱你了。现在,以后,我心里只有周建国一个人。”
“陈玉生,你应该知道,我从来不把感情当儿戏。”
他当然知道,我喜欢一个人的时候,能低到泥土里去。
以前为了他,我差点连自己都丢了。
他气得脸都绿了,一把摔碎了茶杯。
“都是我的错,是我把你弄丢了……”
说完,他眼泪唰地就下来了,转身跑了。
这话我根本没往心里去。
自从我活明白那天起,我就跟他没关系了。
眼下,还有更重要的事儿等着我呢。
那就是——结婚。
三个月后,我两辈子加起来,头一回当新娘子。
按着老规矩,三书六礼,我穿上了大红的嫁衣,戴上了美丽的头饰。
我看着眼前这个穿着新郎装,眼眶红红的男人。
再看看旁边哭得稀里哗啦,高兴得直抹眼泪的我父亲。
我想,上辈子吃的那些苦,受的那些罪,大概就是为了衬托现在的幸福吧。
很多年以后,我才知道,结婚那天,还发生了一件事。
赵晓梅竟然想来捣乱,那时候她还怀着孩子呢。
“宋芳华,你害我过得这么惨,凭啥你自己这么幸福!”
“都怪你,玉生才会不要我,我这辈子都让你给毁了!”
她疯了一样,想冲进婚礼现场。
父亲还没叫人把她赶出去,陈玉生抢先一步把她拉走了。
原来,陈玉生也一直躲在门外,偷偷看着我的婚礼。
赵晓梅激动地跪在地上,双手合十,哭着求他。
“玉生,你别不要我,再给我一次机会,行不行?”
“你不是说,只要我给你写了保证书,你就跟我好好过日子吗?”
陈玉生东捂着鼻子,嫌她身上那股味道难闻。
“你先是陷害小华,后来又骗婚,你还有脸求我原谅?你这种人真让人恶心!”
陈玉生猛地一脚,把赵晓梅踹倒在地上。
“以后不许你再去烦小华,听见没有?”
他没再看赵晓梅一眼,转身躲进了门外的阴影里。
目光穿过人群,落在了婚礼现场。
新人手拉着手拜天地,红绸子像火一样,烧得他眼睛疼。
赵晓梅梅的脸都扭曲了,从怀里掏出一把刀子。
狠狠地扎进了陈玉生的心口。
陈玉生瞪大了眼睛,挣扎着回头,满眼都是不敢相信。
“你,你竟然敢……”
赵晓梅一把扯下身上的脏衣服,砸到陈玉生身上。
“你不是嫌我脏吗?那咱俩就一起脏着下地狱吧!”
赵晓梅哈哈大笑,下一秒就被治保队的人按在了地上。
陈玉生被送到了卫生所,抢救了几天,最后还是没救过来。
听说,他快不行的时候,嘴里还一直喊着我的名字。
赵晓梅因为故意杀人,很快就被判了死刑,立即执行。
可这些事,周建国一直瞒着我。
知道真相后,我竟然不知道该说啥。
周建国把闺女抱回里屋,出来后,轻轻地把我搂在怀里。
“媳妇儿,毕竟你们认识这么多年,我不想让你难受。”
我摇了摇头。
“都是他们自找的,这叫善恶终有报。”
我靠在周建国怀里,想想这些年,他把我当宝贝一样疼着。
这辈子,爹、男人、闺女,都在身边。
真好。